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我不在那裡,我沒有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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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澤拉斯是個非常廣闊美麗的世界。
很多人不懂得遊戲有什麼好玩的,痛斥熱愛遊戲的少年,甚至把他們關進慘無人道的電擊「治療所」。
但當這個遊戲把世界表演得栩栩如生,你在這裡就像擁有了第二個人生,和無數來來往往的角色交談、並肩奮鬥、激烈地討論戰術、為瀕死的陌生人送上一個增益法術、送走好友名單里名字再也不會亮起的朋友……對那個活在電子世界裡的一串數據傾注了多少感情啊,這個世界裡的喜怒哀樂與現實中沒有任何不同,我是那個怒吼著化成大熊為隊友擋下所有傷害的德魯伊,是在朋友身後唱起讚美詩的牧師,是在戰場裡靈活穿梭挽救隊友的武僧,是艾澤拉斯茫茫天地間的大英雄,也是在學校里泡圖書自習室、在早高峰晚高峰打卡擠公交的平凡人。
無數故事在現實里上演,艾澤拉斯也不曾寂靜。
遊戲里有公會,大概是通過各種各樣方式認識的同伴們建立的一個「家」,我剛開始玩遊戲的時候被副會長撿進公會,認識了一小群玩家。
我們感情很好,組著隊上山下海乾架釣魚採花聊天,這個遊戲幾乎所有玩法都是他們教給我的。
這其中有一個人叫鸚鵡。
他是公會裡除了我之外唯一的pvp(指與其他玩家而不與遊戲內怪物對抗)玩家 ,教我遊戲技巧、帶我打戰場競技場、給我寫攻略、帶我刷好看的幻化,我開玩笑地叫他師傅。
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個周末,公會組織大家打戰場,鸚鵡作為pvp造詣最高的玩家,理所當然地是指揮。
而我作為他座下大弟子,被封為臨場副指揮,高高興興地換好戰場專用的一套技能和屬性,在語音聊天頻道待命,聽他們像平常一樣稀稀拉拉地開玩笑聊天。
等人進組的時候鸚鵡帶我在敵對陣營的主城裡玩,他變成金色的龍馱著我,我們在城市頭頂很高的地方飛著,看腳底一個個敵對的玩家和NPC忙忙碌碌,沒人閒著抬頭看我們。
鸚鵡讓我抬頭,跟我說艾澤拉斯有兩個月亮,大的叫白女士,小的叫藍孩子。
我調整了很久視角,給我們倆和兩個月亮拍了好幾張截圖。
當時pvp很繁盛,組好人後十個人很快就進入戰場,鸚鵡在語音頻道里清了清嗓子,說:「好都不說話了,聽我分配。
」
獵人在農場開旗守家,死亡騎士和武僧去鐵匠鋪,法師帶剩下所有人去伐木場,到點報敵方人數,如果鐵匠鋪人多的話法師給其他人挨個上「漂浮術」,迅速支援。
這是我早已經爛熟於心的開場戰術了,嚼著薯片在隊伍頻道里敲「1」,表示知道了。
開場非常順利,我們以摧枯拉朽之勢拿下勝利需要的三個點,對方來幾個我們打幾個,每次交鋒都由我們零傷亡拿下。
鸚鵡說:「沒事幹不想玩的在支援點待著,閒的去他們家玩玩。
」
這是鸚鵡和我們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的語音帳號突然跳出頻道,遊戲角色下線了,我們疑惑了一會兒,猜他大概家裡網絡出了問題,大家憑著前期優勢以少打多還是拿到了勝利,但結束後鸚鵡還是沒有上線。
第二天他也沒來,那一周他再也沒上過線,那一年也沒有。
一個月後我們心裡就有了不好的感覺,但沒有人說出口,大家默契地不再提起,像遊戲里被巨龍小心守護的寶藏,把他的名字悄悄藏在了心底里。
偶爾新人問我們怎麼從不見副會長上線,我們就嘻嘻哈哈地:「副會長負心漢回家娶媳婦不理我們啦。
」
後來會長去鸚鵡家鄉出差,第二天他和我們說,那天鸚鵡家裡起火,先燒了門口的線路,他被困在高層公寓里,沒能逃出來。
鸚鵡的名字突然被提起,帶著記憶角落裡灰撲撲的味道,裹挾著事實殘酷的血腥氣,我們突然被粗暴地扯出了「他只是突然不玩遊戲了」的幻想。
會長一點餘地也沒給我們留,人類悲傷最初的逃避階段被迫結束了。
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DK突然打了一大段話:我艹那個傻逼玩遊戲玩成傻逼了吧聞不到電線燒的味道?!
我把電腦蓋上,將自己埋在枕頭裡,一半的我滿腦子都是鸚鵡最後一次帶我在暴風城上空看聯盟螞蟻,另一半的我開始突然強迫性背誦書上的條例: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消沉、接受……我走到哪一階了?
我很長時間沒有上線,沉默消化完了悲傷的所有階段,最後半接受不接受地認可了這個事實,郵箱裡曾經寄給鸚鵡的信早就被系統退回,我也不再徒勞地重寄了。
再後來有人做了個紀念512掉線的魔獸玩家們的視頻,我看完哭得說不出話,最後有樣學樣地找了個盜號組織,花錢讓人把鸚鵡的號給我弄到了手。
他的亡靈法師永遠留在了那場早已結束的戰鬥里。
系統讀到戰鬥信息,又把他踢到進戰場前的地方:他背上的我已經不在了,金龍孤零零地一個人在暴風城上空撲翅膀,白女士和藍孩子占據著天空的兩角,腳下的玩家和npc照舊忙忙碌碌。
公會所有忙的不忙的、AFK的還在玩的朋友那天齊刷刷地上線,我操縱著鸚鵡的亡靈法師,所有人沉默著沒有用傳送法術,老老實實地在坐騎上,一起飛回了亡靈種族的出生地點。
在亡靈的劇情里,他們都是剛從墳墓里被喚醒的怪物,他們的家就是這個空墳,隨著冒險的推進才錯落地駐紮在了其他活人的城市裡。
其他亡靈們大概萬萬不會想到,多年以前在這裡送走的這個亡靈法師,又要第二次埋葬在這裡。
我們沒怎麼聊天,讓鸚鵡的角色躺在出生的墳墓里後就下線了,往後這個帳號再也沒有亮起來過。
只有那年魔獸電影上映的時候,首映結束了大家在聊天,會長曬了自己的兩張電影票:「幫他買了一張」,才發現不少人都替鸚鵡也買了一張電影票。
我也買了,那個位子空落落地在熱鬧的影院裡沉默著,就像那串永遠睡在初生墳墓里的數據一樣,只是承載我們一廂情願的想念而已。
鸚鵡曾經給我們分享過魔獸世界的一個彩蛋,一名玩家因病去世,暴雪將他的暗夜精靈獵人永遠留在了艾澤拉斯,她的詩由暴雪改編自《化作千風》: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我不在那裡,我沒有長眠。
我是凜冽的寒風,掠過諾森德的雪原。
我是溫柔的春雨,滋潤著西部荒野的麥田。
我是清幽的黎明,瀰漫在荊棘谷的林間。
我是雄渾的鼓聲,飛越納格蘭的雲端。
我是溫暖的群星,點綴達納蘇斯的夜晚。
我是高歌的飛鳥,留存於美好的人間。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我不在那裡,我從未長眠。
除了人世和艾澤拉斯,他比我們都要早地進入了最後一個世界。
在那裡也好好地冒險吧,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重逢。
願大地母親護佑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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