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業原火事件」與歷史上的今天

本文由一位匿名作者授權轉載。

今天來談談《陰陽師》，這不是因為它有多火，幾乎席捲了你的朋友圈，而是因為它是一個產品，運營規模龐大，流水駭人聽聞。

所以談論它就跟談論大眾的召回事件一樣，通過和歷史上的某個重大類似事件類比，能夠讓我們意識到自己正置身於歷史的某個瞬間之中，正所謂以史為鑑，可以知香臭。

先來說說事件本身。

這是一次重大技術事故。

2016年12月30日，網易發布了《陰陽師》重大版本更新，其中提供了一個新的副本：業原火。

這是在原八歧大蛇基礎上新增的御魂系統，玩家在八歧大蛇副本可隨機獲得業原火的門票，從而消耗門票進入業原火。

業原火副本中，能夠獲得獨占的3個新御魂，並且星級較高，此外還有大量的金幣和經驗。

當然，這個副本（實際上是三個：貪、嗔、痴）的難度也相對較高。

然而更新後，有玩家發現了一個bug。

在進入業原火的瞬間，以極快的速度切換到八歧大蛇，就不會消耗業原火門票，直接進入御魂1，只需要幾秒鐘就可以打完。

但是，戰鬥後所得物品，卻是業原火的：專有高星級御魂，金幣，經驗。

網易很快（大概2天）發現並改正了這個bug。

利用這個bug，有人粗算，在其存續其間可以刷出6000個6星御魂。

現在該說說這件事的中文普通話版本。

當然，這個版本還是需要一定的遊戲知識基礎的。

御魂可以簡單粗暴地理解為裝備，相同的角色（式神），相同的等級，裝備不同的御魂，所得屬性天差地別。

6星御魂，大約相當於一般網遊中的橙色武器，比較稀有，但也不是刷不出來。

正常來講，一個比較勤奮的玩家，玩到滿級，方法得當的話，也會擁有幾十個6星御魂。

也就是說，出了bug之後，一個遊戲里，有人兩天之內擁有了幾千把橙武，而且又正好有不計其數的金錢和素材供其強化這些裝備（御魂），從而得出機率極小的極品御魂。

對於那些充了大幾十萬的玩家來說，他們本來是要稱王稱霸的，結果一夜之間，突然被一些屌絲利用bug揍了，揍他們的人還是30多級的，用一堆爛卡把他們的臉按在地上摩擦，他們的心情想必是很壞的。

這件事同時也極大挫傷了潛在的充值用戶的信心。

下面是一些具體的分析，可以跳過：

《陰陽師》這個遊戲在數值體系上本身就有一個致命的問題：速度。

這個問題由來已久——只要你擁有最高的速度，你的其他御魂再爛，式神再差，等級再低，都可以把滿級玩家按在地上摩擦，摩擦。

速度怎麼獲得呢？御魂系統中，有一個2號位御魂，6星2號位+15可以穩定獲得至少57點速度；其他位置的6星御魂，在強化過程中可能隨機獲得速度，在極端情況下，算上基礎速度和2號速度，另外5個位置共計可以幫助你的式神獲得超過250點速度。

如果你有一個250速度的山兔或者鐮鼬，基本上，你30級就可以用5個R把一個60級SSR陣容的玩家按在地上摩擦。

但是實際上這個機率是非常低的。

在遊戲中我們可以看到，排行榜頂端的少數玩家才能獲得這種超人的速度，而中堅力量大多在220左右。

然而，bug出現了。

業原火事件發生後，直至現在，我們還能在鬥技（PK）中遇到30多級的玩家擁有全套陣容都超過我們1速的情況。

簡單說，這遊戲已經沒法玩了。

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一個養成遊戲，抽抽卡，養養式神，與世無爭。

實際上我也覺得這樣不錯。

但是那些充了幾十萬上百萬的玩家可不這麼想。

玩家們為了獲得6星2號速度，除了刷大蛇之外，往往還要去神秘商店購買屬性隨機的2號位御魂，一個48萬金幣，11萬金幣相當於100勾玉（即一般遊戲中的鑽石），18元人民幣可以獲得90勾玉。

2號位可能產生速度、攻擊加成、防禦加成、生命加成四種隨機屬性之一，即便抱著最大的善意推測，也只有25%的幾率得到速度。

實際上這是不可能的，我通過正常渠道得到的5星2號位為例，速度差不多在5%左右。

我數學不好，但可以想像，要得到一個2號位6星速度，確實是要投入一些成本的。

這件事出來以後，影響是很大的，微博上出現了一個話題叫#《陰陽師》業原火bug#，朋友圈和各個群里都在抱怨這件事。

但我還沒有接近問題的核心：我只認識一個充值十萬以上的人，他早就不玩了。

其下是一個充了幾萬的年輕人，這位朋友剛才還在跟我說，他中午被一個30級的全面超車（即所有式神的速度都比他快）打得全程動不了，還發表情嘲笑，氣得心梗差點犯了。

有消息稱，「雀之靈」伺服器有超過20位充值在10-200萬之間的玩家已經組成委員會，聘請律師，不日將起訴網易。

我問了我的一個網易的朋友，目前網易內部有一種微妙的緊張氣氛，大家都不提這件事，處理公告也已經發了，好像這事結束了。

據這位朋友所知，他們也沒有接到任何律師函和起訴書，只是一些鬧得凶的玩家在論壇上罵街罷了。

有關網易的官方處理方式是這樣的：

顯然，事情還沒完，不可能就這麼完了，這根本稱不上一份處理公告，只是一種瑟瑟發抖、背著耳朵、豎起尾巴上的毛的示威而已。

這種事情，接下來會怎麼發展呢？

按照公告，收回6星御魂、封禁帳號幾乎是肯定的。

但這樣處理，會令很多人不服。

不服也沒什麼嚴重後果，就是不玩了唄。

所謂不玩了，就是在線人數的直線下降，和隨之而來的註冊人數下降。

這後面當然就是充值的下降，流水的下降和財務報表上一系列複雜數據的下降或上升。

有一種聲音認為，網易是一個很大的公司，擁有漫長的產品線，不可能被《陰陽師》的一個小bug拖進泥潭。

但來自業內的另一些人士則認為，《陰陽師》是網易在資本故事中的一個意外而又至關重要的環節，它在發布會上只獲得了17秒的展示時間，卻承載著據稱每個月8億的流水，而背後還佇立著一座驚人的月流水28億的虛擬豐碑。

這種駭人聽聞的數字，網遊行業已經說了十幾年，我們都聽習慣了。

就以前的網遊運營經驗，一般來說，這種事情只有三種結果：

• 下策：黑不提白不提，bug改掉，封一批帳號，收回一些非法所得。
  
  
• 中策：部分回檔，局部補償
• 上策：果斷回檔

現在我們來看看歷史上的經典案例。

《夢幻誅仙》餃子門事件。

2010年春節期間，MMORPG《夢幻誅仙》業績正佳，在線數據喜人，收入支撐了運營商完美時空的半壁江山。

運營部門在春節期間出台了一系列活動，不料引發了這個載入我國遊戲史的悲劇事件。

春節期間，玩家會獲得一種「餃子」道具，將其交給指定的NPC，可以換來金幣等獎勵。

玩家很快發現，「餃子」可以存入倉庫（活動物品一般是不能存放，不能交易，不能丟棄的，俗稱3N物品），但並不會從道具欄消失，從而可以無限地交給NPC，刷取金幣和獎勵。

當時，網遊市場上有一種「工作室」，他們以在遊戲中獲得虛擬利益並進行現金交易為業，手中掌握著大量帳號，在線時間極長。

這個bug很快被這批人盯上了。

事發當晚，已經產生了金幣溢出（超過系統允許持有的最大數量）的玩家，而他們又迅速將這些金幣轉移到不計其數的小號中，或是用於購物、強化裝備等消耗途徑。

沒用多久，《夢幻誅仙》的經濟系統崩潰了。

完美時空的運營團隊迅速發現了這個bug。

然而當時是大年初一，具有決定權的高層很有可能正在度假，這導致完美時空的反應有些遲鈍。

他們當時只有上述的三種選擇，最好的選擇就是果斷回檔，再進行全民補償。

但是，在論壇上有一些玩家鬧得很兇，因為他們是「合法」玩家，沒有利用bug刷錢，而且在bug存續其間，他們產生了一些其他方面的稀有收益，這些收益的產生機率跟中彩票差不多。

一旦回檔，他們就成了「犧牲品」，因為這些收益都被時光倒流給清洗掉了，即便完美時空發給他們一些補償，也很難再中一次彩票。

技術上講，根據彈坑效應，他們已經在統計學上被人為降低了擁有這些收益的可能性。

他們當然不幹了。

事件持續了幾天，完美時空終於做出了選擇，這個選擇讓所有人驚掉了下巴。

他們選擇「局部回檔，深入調查」。

這是一種非常拖泥帶水的中庸處理方式，它基本上沒法讓任何人滿意。

被處理的人都宣稱這是一個技術錯誤，因為你們已經犯過一次技術錯誤，整出了這麼大的bug，所以在技術上，你們失去了公信力。

沒被回檔處理的人遭到了嫉妒，玩家之間的友誼和信任分崩離析。

而完美時空所謂的「深入調查」，也因為非法所得的金幣數額過大、分布過廣，又經過多重轉手和消耗，而幾乎無法執行。

根據現在能查到的最新公告，完美終於還是選擇了全局回檔，全局補償。

餃子門之後，《夢幻誅仙》的在線迅速下降，很多玩家放棄了這個遊戲。

市場競爭強烈，同類競品豐富，玩家並非沙皇俄國的農民，要叛國需要冒著被槍殺的風險翻越國境，他們只需要再下另一個客戶端。

然而在這種局面下，竟然又發生了「復活門」。

2月19日，在永久封停名單發布後的不到3天，有玩家在遊戲線上的「世界頻道」看到一些熟悉而刺眼的名字在喊話。

這是一些被「永久封停」的用戶。

有關這件事，如今已經很難考證原委，大致的說法有「部分玩家付費解封」和「新bug導致被封用戶能以某種方式登錄」。

據說，《夢幻誅仙》後來還發生了一些新的bug，這些bug中一部分與「餃子門」後續的補償道具有關，這種道具對遊戲的經濟和數據平衡帶來了新一輪的破壞。

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

業內人士透露，夢幻誅仙在這一系列事件的打擊下，在線數據下降了7成，這種災難在不到10年的中國網遊史上極為罕見。

不過，也有人說，這次打擊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嚴重，離開的只是少部分覺得處理不公的玩家。

如今，《夢幻誅仙2》和手游的成績都不錯，2017年第一周還開了新服，2010年的那個事件，不知道還有多少玩家記得。

然而《夢幻誅仙》和《陰陽師》有一點不同。

夢幻誅仙的拖泥帶水，主要是因為非法所得的金幣被轉移和消耗，追蹤回收是一個龐大而複雜的過程，需要非常強大的專業知識支撐。

而《陰陽師》的業原火事件，它產生的是御魂，御魂不能買賣，不會分散到很多無法追查的帳號上去，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回收是很簡單的。

雖然它能消耗，能強化，經過強化，能產生價值幾百上千倍的新產品，但這些都可以追溯。

《陰陽師》不具備普通MMORPG那種龐大而又敏感的經濟系統，它根本不能交易。

兩個事件上還是可以看出一些共同點，比如官方處理上的曖昧和玩家的反彈。

玩家的忠誠度是可以慢慢修復的，如今，《夢幻誅仙》還活著，今年是它的第8個年頭，它還開了一組新服。

整個事件里，實際上對產品造成最大衝擊的，不是具體的處理方式本身，而是在事件發酵的過程中，運營商表現出來的態度。

用戶的忠誠度如果有100種組成部分，大概只有1份是來自他們氪的金，1份是他們下載時腦袋進的水，其他都是愛，是愛啊。

最後上一張業原火的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