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藥常人的告白4】只是需要「走下去」的動力 - 報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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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上給予毒品施用者經常是異樣的眼光,以及無數的標籤:自制力差、無業、反社會人格、說謊成性,甚至形容他們骯髒、道德墮落、罪惡滿盈。
贊助深度×開放×非營利贊助訂閱深度×開放×非營利贊助訂閱深度×開放×非營利評論專題攝影多媒體議題跨國調查報導:安毒幽靈我們與安毒的距離──那些在你我中間的「用藥常人」【用藥常人的告白4】只是需要「走下去」的動力人權.社會7/19/2020文字李雪莉楊智強攝影楊子磊醫療毒品人物專訪人權.社會7/19/2020文字李雪莉楊智強攝影楊子磊醫療毒品人物專訪人權.社會7/19/2020文字李雪莉楊智強攝影楊子磊醫療毒品人物專訪社會上給予毒品施用者經常是異樣的眼光,以及無數的標籤:自制力差、無業、反社會人格、說謊成性,甚至形容他們骯髒、道德墮落、罪惡滿盈。
但,施用者的面貌並非如此扁平而負向,而且隨著時代也在演化。
安非他命在台灣,近年成為最被濫用的毒品/藥物,施用人口急速上升。
過去10年,因安非他命觸法的涉案人數裡,有職業者的佔比從52.4%提高至72.2%(註),使用者的教育程度也有漸漸升高的趨勢。
《報導者》接觸了不少安非他命的施用者,他/她們擁有或曾有過專業的職業:醫護人員、工程師、照護員、博士生、髮型設計師⋯⋯,平日努力扮演好父母、好員工、乖小孩、好公民,是生活在你我周遭的常人;只是在人生的某個時刻,因各自未解決的生命課題,接觸了毒品,成為「用藥常人」。
我們邀請讀者一起認識4位「用藥常人」的故事。
咻咻,34歲,博士生,用藥8年咻咻(化名)是積極參與人權等議題的博士生,因為使用安非他命長達8年,他在多年前開始以研究者的態度,後設地找資料了解人們用藥的經驗,也回頭分析自己用藥的種種複雜成因,包括社會壓力下的少數性別認同焦慮,以及自台中到台北求學後感受到的成就焦慮等等。
周宜賢、小藍和菀婷是告別毒品的故事,但咻咻目前仍在持續使用藥物。
他的困頓怎麼形成,為何無法全新開始?以下訪談內容經由訪問者整理,以第一人稱自述。
希望有長大版的我回來告訴我,總有一天不會這麼辛苦我想我會使用「煙」(指安非他命),不是想獲得勇氣,而是想得到活下去的動力。
大概在我小學三年級開始,我經歷了整整十多年的,跟醫療體系的糾纏。
那時我明顯的症狀是不斷地用沐浴乳去洗眼睛,不斷去洗手,非常表徵化的強迫症行為。
13歲的時候,那是1996年左右,我無法接受自己的性傾向,第一次就診時,記得醫師給我很多很奇妙的名稱,診斷書上寫著:社會適應差、殘餘精神症狀、焦慮、怪異想法、性心理偏差、強迫性行為、潛伏性精神分裂症。
媽媽帶我去就診的。
我爸媽在我小時候就離婚了,我一直是跟著媽媽。
我最近常在跟人講起這個事情,因為那個醫師滿有名的,是一個基督徒。
我媽同時也讓我去看一個心理諮商,也是基督徒。
我後來才知道,媽媽還曾經寫信給醫師描述我的狀況:「牧師告訴他,上帝的寶血已經洗淨了他的罪,他已經潔淨了。
但是啊,魔鬼的聲音還是一直告訴他,他很髒。
他說每天都很痛苦,不知上帝為什麼要讓他受這麼多的苦,他好想死掉,可是他知道上帝不允許。
」因為上帝不允許,不允許自殺,所以我要好好的活著,以一個不祥的方式好好的活著。
所以我大概從很小很小的時候,活著的慾望就不是這麼高,我完全沒有自殺過,因為我是很乖的基督徒,上帝不會允許我這麼做。
以前在看《小叮噹》1969年開始連載的日本漫畫《ドラえもん》,台灣早期的翻譯稱《機器貓小叮噹》。
1997年,大然文化再度取得小學館授權後,尊重已病故的作者藤子·F·不二雄的遺願「希望亞洲地區統一改以日本音譯」,便改以《哆啦A夢》為中文名稱至今。
,有一集是長大的大雄回去,長大的大雄也沒有說過得很好,但他至少跟宜靜結婚了、還考上一個大學。
長大的大雄就回去跟小時候的大雄說:「以後會過得比現在好,然後就是你會有所成就。
」我小時候就一直很希望,啊!會有一個長大版的我回來告訴我說,有一天我走出來的,有一天我會不再這麼辛苦。
同時處理認同、生涯、經濟等各種壓力Fill1咻咻收藏的各式水車。
(攝影/楊子磊)大學時,手機App還沒有很發達,交友圈還是使用網路界面,我在上面認識了一個朋友,對方要求我過去到他家裡,到他家後他們推出了一個滿大的水車,跟我說那個是水煙。
我心裡也大概有底,但是還沒有直接理解到大概會是安非他命這樣子。
所以其實有一點,以某一種半被騙的心態,但其實心裡是想要冒險的。
一開始就是在比大家呼氣,誰呼得比較多這樣子,然後在那個氛圍之中就用了滿大量的。
我在2015年才開始頻繁使用"ice"(亦指安非他命),我覺得它讓我有一些動力可以讓我,走下去。
也就是說我一不用ice,我就會回到那個不知道怎麼活下去的我,然後整天躺在床上。
因為最近新聞在報說因為疫情的影響,葉菜類的價格下跌、銷量下跌,所以我就想說要多支持農夫們,買了一球又一球的高麗菜回來,把葉子全部扒下,丟到鍋子裡面,然後煮成一鍋。
但煮成一鍋,卻完全沒有動力在書桌那裡吃,我就在床上吃完了那一鍋。
就是我這幾天都沒有用ice,完全離不開床,我的沒有動力是沒有動力到這一種,啊!天啊!我不知道起來又要幹嘛的這種狀況。
因為ice刺激我的中樞神經,然後讓我有一種,從什麼事情都起不了勁兒、對什麼事情都沒興趣,然後忽然醒過來。
啊!我還有事情沒做,來做吧,這樣子。
除了性向,我想是我從台中上來台北後,學業、生涯和經濟這些引起的壓力,加上睡眠失調,當然,也跟甲基安非他命的藥理作用有關係。
我們這個世代會面臨到的挫折,是經濟壓力和成就壓力,這世代的青年低薪以及就業困難,還有即便有職缺,非典型的勞動型態和不穩定的感覺,一直在折磨著我們。
目睹朋友因安毒疑似思覺失調2015年我遇到了一個好朋友。
第一次認識,他就把所有的「東西」放在我這裡,後來我才知道那一大包裡,有一球的安非他命,那時我對一球沒什麼概念,後來才知道一球的單位就是一公斤。
這個朋友本來在彩妝業工作,最後被公司知道他是HIV帶原者而被fire掉,當時愛滋感染者權益促進會有幫忙打官司,在行政訴訟上面,這一家彩妝公司被罰了行政裁罰,朋友也拿到了民事賠償,都打贏了。
但是,打贏的背後就是,他回不了彩妝業,因為整個彩妝業的消息大家是互通的。
從那個之後,他其實是,沒什麼選擇了。
他對這些事情都會感到覺得滿不公的,覺得人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
被辭退後,甲基安非他命的買賣變得有點像是他唯一想做的事情,他後來在路邊被臨檢,檢察官確定他的家裡有超過一定數量,就讓警方持搜索票到他家裡,最後他被羈押。
那之後他開始懷疑他的朋友、懷疑他的小弟、懷疑他的交易夥伴,這些其實給他很大的打擊,就是說,一直覺得是別人在害他。
我記得看過他的筆記本,上頭第一頁寫著說,我販毒我對不起大家。
然後再下一頁,看得出字跡寫得愈來愈潦草,可能是有時間上面的遞進;下一頁回來說,他覺得可能是有人在背後操縱他;再下一頁,他說操縱他的人一定是最認識他的人;然後再下一頁就是說,他開始懷疑我。
這個其實對我來說是一個滿大的打擊、滿大的傷痛。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件事。
我有再去探監一次,我想他的情況,是藥物引起的思覺失調,後來我也跟醫師討論過這個事情,滿多人在這個藥物引起的思覺失調之後,不一定能夠恢復。
我想我朋友大概是種例子。
Fill1(攝影/楊子磊)我自己大概到了用藥的第三年,滿失控的。
那個失控是到我一天不用,我就會覺得渾身不對勁,滿大地影響了我的學業。
很多該交的進度沒有交,這東西對於一個博士班學生來說,是很難被原諒的。
因為博士班就是,被期待是一個獨立的研究人,跟老師之間的關係已經不是學生跟老師,而是兩個獨立的研究人員之間的交流。
因為這個緣故,指導教授就放棄指導我。
我覺得那個失控,還在於我用ice時都沒有去數數量。
有一點隨時想到就會隨時用。
我都用水車,大概3、4天就可以用掉一克。
我不喝酒也不抽菸。
以前我住在外公家,外公每天抽菸,所以我恨死二手菸了,我這輩子從沒有抽過菸。
喝酒,就一陣子才喝,像碩士的時候在跑一些土地抗爭有關的運動的時候,會跟夥伴拼酒,但喝酒一直沒有成為我排解焦慮的一個選項。
但是用「煙」,卻慢慢變成重要的一環,變成一種習慣。
然後這種習慣之後,我覺得經過事後回想,才發現自己是用這種方式是在解決我的不安,解決我的無法平靜,解決我的沒有動力活下去。
用藥第三年後,我出現猛暴性齲齒,我才知道原來在英語世界裡就有這個症狀,「甲基安牙齒」的負作用跑出來,那個傷害對我是很大的提醒。
本來我的口腔衛生保健就沒有做得太好,但在很短時間,同時蛀光光,一開始覺得某處疼痛,大概3個月時間就惡化。
做了功課才知道,吸甲基安會導致體內水分大量流失,也造成唾液量的減少,而唾液能重建剝落的琺瑯質、清除牙菌斑。
所以在我知道後,我每次使用ice後就喝大量的水。
追求醫病之間的平等討論後來我去看醫生,我被一位挺好的醫師說服,也同時去修她的課。
這位醫師是我信任的醫療人員推薦的,去那邊有個讓我感到自在的點是,她會很認真地回應我的問題,我覺得那個醫病關係不會那麼權力不對等,她是把我當做一個、相對是學生,師生間可以有些激烈的爭辯。
那個感覺不是說被她開藥,透過行為主義的判斷,把我打發走的一個客體,而是一個願意了解我身體發生什麼狀況、並且願意跟我協商、把我的身體當做是個醫病之間可以討論、一個屬於我的身體,可以討論的醫師這樣子。
她也讓我知道踩煞車很重要。
當自己無能為力時,就是具有一定的成癮,我自己想了一下,覺得的確有成癮,但我也沒有想要完全戒斷,因為對我來說,完全戒斷我還不如去自殺,因為我就會重新回到那個,我沒有什麼動力可以活下來的日子,然後那個日子好痛苦喔。
她開了利他能和抗憂鬱藥給我,對我也是滿有效的。
我最長時間是一個星期沒有用藥。
只是我已經習慣用ice,一旦沒刺激就會攤成一灘爛泥。
目前以司法為後盾的強制醫療(指緩起訴附命戒癮治療「緩起訴附命戒癮治療」是由檢察官判定後決定是否給一、二級毒品施用者緩起訴,再交由醫療院為病犯進行戒癮治療。
政府目標在2020年能提高比例到20%,也就是每5件施用第一、二級毒品案件,就有一件要緩起訴處分。
),有時會讓人產生滿大的反抗,更不用說,有更多人其實是沒有辦法進入到戒癮治療,而直接進入到勒戒、戒治,或監獄裡。
我有不少朋友因為施用藥物進去勒戒,一方面很驚恐,也覺得很不公平,因為在進入司法流程前就得主動辭掉原本的工作,每次出庭都會哭。
司法訴訟的過程,會讓很多人心力交瘁,甚至在刑期還沒出來之前,會擔心職場上的人知道,就先辭職,好讓自己可以專心去應付司法。
甚至也有情況是,因為訴訟文件很多人不知道可以申請寄送地址變更,結果寄送到戶籍地址,通常就是家庭所在地,就鬧了家庭革命。
我算是在用藥上面滿comeout(出櫃)的人,我會願意去談;作為一個社會上的非主流邊緣,甚至或多或少被排斥的人,我們會去面對需求,討論如何跟物質保持距離。
一些在做同志運動、愛滋運動、人權運動的朋友會來跟我討論這個話題。
人生至今我只在這個物質上成癮⋯⋯我只能適時踩個煞車。
註:從1999年到2018年,針對安非他命涉案者的統計,其中有業者人數從1999年的9,888人,2018年提高至28,266人,而10年間,無業者人數從8,377增加至10,018人,但佔比上來看,有業人數從52.4%提升至72.2%。
(資料來源:《安非他命毒品人口上升成因及防制對策研究案》,台灣高等檢察署委託研究計畫,2019年)《報導者》關心您當您家人或您需要心理健康、精神照護、藥癮等相關資訊,可參考衛福部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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