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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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決定開始寫熊總的故事了。

如果你曾經看過我寫的夜話,可能還記得這個名字。

我認識熊總三年,和他打了三年《刀塔》。

熊總在《刀塔》里只玩一個英雄,那就是熊戰士。

終於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為什麼你只玩熊戰士。

我原本並沒有指望得到什麼精彩答覆,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本來就沒有緣由。

那天我在上海出差,事畢後找他玩。

下班吃了飯,熊總帶我去了他新租的房子,我們在他家裡線下連坐開黑,連續打了四場。

凌晨三點,我們輸掉了連勝。

我和熊總打累了,走到陽台吹風,熊總點了一支煙。

他家住在頂層,39樓,可以看見上海盧灣的夜景。

熊總抽完煙,我們進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然後,熊總給我講了自己的故事。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我們的談話從凌晨三點開始,一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

熊總前一天剛出差歸來,已經快20多個小時沒休息,他看起來很疲憊,他的語調低沉,這讓講述有種特別的氛圍。

開端

1979年,熊總出生在上海。

熊總家境優渥,父母從事銀行業,這讓他從小就開始接觸電腦與遊戲機。

在那個年代,這是一般人接觸不到的絕對先進的科技娛樂產物。

比如我——一個從小生活在鄉村的90後,我在10歲前接觸過的唯一主機是偽裝成學習機的小霸王,和只能拿來玩俄羅斯方塊的山寨掌機。

但熊總不一樣,他從雅達利開始接觸遊戲,在熊總的記憶里,玩過的第一個遊戲是一款雅達利上的飛行射擊遊戲,總而言之,他是個老資歷的玩家。

少年時代,有兩個遊戲讓熊總記憶深刻,《仙劍奇俠傳》和《逆玉王》,而讓他記憶深刻的原因都不完全因為遊戲本身。

初三時,熊總有了自己的電腦,開始在電腦上玩遊戲。

熊總同學家有《仙劍》,他就拿盤去拷,用的是1.44M容量的3.5寸軟盤,而《仙劍奇俠傳》有60到70M,熊總用一個叫ARJ的壓縮軟體,可以分卷壓縮,把一個很大的文件分成無數個1.44M的文件,第一個是ARJ,後面是A01、A02……熊總拷了幾十張盤揣回家,但發現出了一個問題,其中有一張盤壞掉了。

這張盤的文件是MAIN.dat的一部分。

MAIN.dat是做什麼用的?熊總當時並不知道,但他後來知道了,MAIN.dat的作用是負責所有遊戲當中會動的貼圖,而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遊戲里會動的貼圖全都消失了。

MAIN.dat的一小部分壞了,文件缺失,無法進入遊戲,熊總自己建了一個和壞掉的文件同名的文件,總算能跑起來了。

結果就是,遊戲能進去,UI正常,對話正常,運行沒問題,但——他看不見自己操控的主角李逍遙,看不見NPC,不僅如此,到了那個著名的場景,他還看不見洗澡的趙靈兒。

可憐的是,不僅看不到趙靈兒,連趙靈兒脫下的衣服也沒有,那段劇情需要跟衣服對話才能觸發後續劇情,他就在這卡住了,後來電話問了朋友,才能繼續下去。

也正是因此,讓熊總得到了這個寶貴的結論——MAIN.dat到底是幹什麼的。

熊總頑強地玩了兩個月。

直到熊總覺得後來實在玩不下去了,不能再這麼虐待自己了。

所以直到今天,熊總都不怎麼喜歡《仙劍奇俠傳》,當然,原因可能和別人不大一樣。

而《逆玉王》——這是一個HGame。

但當時熊總是個純白無暇的中學生,並不知道什麼HGame。

而且《逆玉王》和很多Hgame不一樣,遊戲畫面很好,這是個你開始玩上幾十分鐘根本感覺不到它是Hgame的Hgame。

當時這個遊戲是他們班一個男同學拷給他的,神秘兮兮地說這個遊戲特別好玩。

熊總沒多想,當時他還有一個女同學也很喜歡玩遊戲,他向她推薦過《大航海2》《太閤立志傳2》,她都很喜歡玩,他們倆欣賞遊戲的口味很像。

當時熊總拿到《逆玉王》玩了5分鐘,如獲至寶,覺得應該和這個女同學分享。

那是個假期,他帶著盤衝到她家,然後和她一起玩。

玩了一段時間,女同學她爸進來了,送來一盤水果,然後看著他們玩。

叔叔也說這個遊戲好像很不一樣,看上去很好玩,這個時候,遊戲突然就進入了開始脫衣服的情節,接著開始OOXX,所有人都驚呆了,空氣凝固如膠狀物體,在場三人的表情僵硬如同被封入琥珀的標本。

但不知道為什麼,熊總還是努力硬著頭皮繼續玩,大概想證明說,這並不是叔叔你想的那種遊戲!結果後面越來越不堪入目。

叔叔看了十分鐘實在看不下去了,把水果放下,人慢慢退了出去。

走的時候把門關上,好像還說了句「你們注意安全」。

這就是熊總學生時代的兩個小故事。

其實聽到第二個故事的時候我不完全相信,怎麼會這麼巧呢?怎麼會有這樣的叔叔呢!但這就是熊總講故事的魅力之一,我相信這裡面一定經過了一定程度的藝術加工,也可能時間間隔太久細節都模糊了,但這些細節也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Feeling!

你需要從熊總的講述里去感受那種Feeling。

總之,這就是熊總故事的開端。

熊總與網絡十字軍

熊總的網遊時代和網絡十字軍關聯密切。

網絡十字軍是中國遊戲史上最早的有組織的大規模公會,喜歡入駐《EQ》《萬王之王》《魔獸世界》這種強社交、強對抗的網路遊戲。

網絡十字軍1998年成立於在MUD遊戲《笑傲江湖-精忠報國》中,創始人是老貓。

關於網絡十字軍,網際網路上流傳著許多他們的故事,最有名的故事應該是EQ屠龍事件,感興趣的朋友們可以去搜索,熊總講了一個相對不那麼有名的故事。

熊總從《萬王之王》(下稱KOK)開始接觸網絡十字軍。

網絡十字軍KOK分會的副會長是孤寒風。

孤寒風給網絡十字軍做了一個公會網站——天國主頁,域名是17173.126.com,網易免費域名下的一個個人站,這個站的內容基本都和KOK相關,包括新聞、攻略、社區等等,這個站也是當時網絡十字軍的大本營。

後來玩KOK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不是網絡十字軍公會的人也會來看這個網站,慢慢有了些名氣。

這個站就是現在眾人周知的17173的前身。

當時孤寒風還是個大學生,伺服器費用還得自己掏,網龍找到他,說願意出伺服器,你到我們這裡來,我們還給你工資。

孤寒風很開心地去了,成了網龍員工,簽了一堆協議。

但沒過多久,由於意見分歧,他離開了網龍。

17173也就從此落到了網龍手裡。

孤寒風后來又做了1T1T.com網遊先鋒,取代17173成為了網絡十字軍新的大本營,原本的17173則在脫離網絡十字軍的影響後走上了門戶之路。

17173在當時的遊戲網媒中最早確立了專區模式並且大獲成功,網龍後來將17173賣給了搜狐,之後,17173成為了中國最大的遊戲門戶。

而現在1T1T.com幾經沉浮,還可以訪問,但這個名字已經淹沒在網絡的洪流中,不再被人提起。

當然,這只是其中的一個插曲。

由於高考發揮失常,熊總對自己考取的大學很不滿意。

他和學校協商輟學,但會參加考試。

最後學校同意,如果他考試通過,能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就發給他畢業證。

大一那年,熊總去了北京,加入當時中國最早的IT類垂直媒體,小熊在線。

在小熊在線,所有員工的名字都以熊結尾,熊總當時的暱稱是「小氣熊」。

後來大家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太小氣,而熊總是個十分不小氣的人,於是他改叫「氣氣熊」,而後來一起打《刀塔》的朋友們為了對這位「拍拍熊Master」表示尊敬,便以熊總相稱。

熊總在小熊在線待了一年,之後去了PChome。

這是我們新故事的開端。

熊總與魔獸世界

2004年前後,《魔獸世界》開始測試。

因為一些關係和資源,熊總拿到了《魔獸世界》Alpha版本測試碼。

熊總當即辭去了PC home的工作,窩在家裡專心打了半年魔獸。

當時還是法師極其變態的版本,沒有公共CD,只要按得夠快,法師可以一瞬間使用無數奧暴,把藍全部打完,威力如同原子彈。

這次測試在一場意外中結束,熊總回憶說,那時候美國有個什麼颶風,把暴雪魔獸的伺服器吹到海里去了,然後數據就沒有了,所以Alpha測試就結束了。

後來是BETA測試,後來開了韓服,接著是國服。

2005年,熊總去了百腦匯工作,與此同時,《魔獸世界》國服開啟了。

國服開啟後,網絡十字軍入駐了《魔獸世界》,陣營是部落。

當時所在伺服器阿格拉瑪聯盟和部落的比例大概是7:3。

部落處於弱勢,但在網絡十字軍加入之後,沒過多久,伺服器里幾乎所有活著的聯盟都逃走了。

熊總向我回憶了當時的情景。

網絡十字軍所在的伺服器和所有伺服器的生態都是完全不一樣的。

因為網絡十字軍的組織結構是軍事化的,也就是說這個伺服器假如有1萬人同時在線,7000人是聯盟,3000人是部落,3000個部落中有1500個是網絡十字軍的人,那麼網絡十字軍的1500人中至少有1200人可以同時集結在一個地點,比如說希爾斯布萊德或者是十字路口,然後這個伺服器就掛掉了。

網絡十字軍為了不在任何戰鬥中落於下風,他們從來不會在乎伺服器是不是會掛掉,伺服器掛掉所有人等著,一直到伺服器修好,所有人上線,伺服器又掛掉了。

這是自殺式襲擊,但好處是從來不會輸,導致的結果就是聯盟扛不住伺服器掛掉,自己都走掉了。

最後,這個伺服器只有活的部落,沒有活的聯盟。

當時網絡十字軍一共有三十幾個RAID團,其中有十幾個擁有非常強的RAID能力,那是60級的年代,一個RAID團40人,安其拉開門的時候,全世界的網吧還在打熔火之心,他們已經有6個團可以打通黑翼之巢,開始準備安其拉神廟。

那個時候網絡十字軍是老貓在指揮,幾個副會長居中協調,各個RAID Leader們管好自己的團隊。

熊總就是其中一個主力RAID團的主力。

有一個場景熊總記憶深刻,他向來在家打遊戲,但有一次家裡斷網,他就和朋友一起去了網吧。

當時,他們正在打安其拉神廟一個BOSS「雙子皇帝」。

熊總帶著耳機,專注指揮,滅團之後很惱火,罵了幾句去上廁所了,他買了一瓶飲料回來,發現自己的顯示屏不見了,因為顯示屏前面圍了150個人。

你可以想像一下150個人圍在一台電腦面前是一副什麼樣的景象,雖然熊總說到「150」這個數字的時候前綴是「毫不誇張地說」,但顯然,這個「毫不誇張」本身就是一種誇張。

總之,很多、很多人圍在那裡,熊總要指揮,努力往裡面擠,被人打了出來,說擠什麼擠,排在後面慢慢看。

他們沒有見過這個副本,安其拉神廟整個副本的畫風也和其他副本不一樣,這讓很多人覺得稀奇。

當時熊總公會的副本進度是超前的,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網絡十字軍一直是魔獸世界國服部落公會的代表。

網絡十字軍拿下了好幾個部落首殺,讓他記憶最深刻的是黑翼之巢的二號BOSS墮落的瓦拉斯塔茲的部落世界首殺。

熊總繪聲繪色地對我描述了那場戰鬥的關鍵所在,強調這場擊殺如何艱辛,因為當時版本的不平衡,部落沒有聖騎士的王者和拯救祝福,這讓紅龍瓦拉斯塔茲對他們來說難度極大。

那段時間,他們每天晚上6點半開始準備,7點半開打,打到凌晨3點。

這條外號「公會收割者」的紅龍阻攔了他們四五個月的時間,2005年9月28日,他們最終完成了瓦拉斯塔茲的部落首殺,這場擊殺後來被記錄在艾澤拉斯國家地理論壇的《中文魔獸世界PVE編年史》中,在那篇記錄里,這場擊殺「具有重大意義」。

網絡十字軍奉行軍事化管理,熊總跟我描述了很多細節。

比如當時安其拉開門需要物資,他們直接攤派到個人,你6000個亞麻布,他8000個鐵礦石,這可能是數周的工作量,這個人一個月里就不干別的,就做一個月的亞麻布,挖一個月的礦石。

如果提前交付了,就再領6000個亞麻布的任務。

後來,《巫妖王之怒》來了,但國服遲遲未開。

許多追求副本世界首殺的公會紛紛轉去台服,比如著名的星辰公會,主力就轉去了台服。

但網絡十字軍不想轉服,他們不想變成「蝗蟲」,忍受各種封IP封帳號的限制。

這讓網絡十字軍喪失了最原始的動力——追全球進度,拿世界首殺。

半年後,一個新的聯盟公會轉入了網絡十字軍的伺服器,這個公會只有3個團,120人,但比網絡十字軍更精英化,技術好,裝備精良。

熊總他們發現自己同等人數衝上去是干不過他們的,但他們人多,有二十多個團,於是規定每天有一半的團不允許RAID,也不允許打戰場,不允許進行任何遊戲行為,就守住幾個RAID口的門。

那個聯盟公會要過來打副本,門口四個團的人,見面就干,以至於那個公會一個月沒進副本。

進不去副本,他們剛轉服過來,有轉服CD,無法馬上轉走,那能怎麼辦?熊總說,整個公會就這樣被他們打散了,集體棄號,不玩《魔獸世界》了。

網絡十字軍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幽靈,它失去了目標,世界首殺早就被歐美、俄羅斯或者台灣公會拿完了,熊總也不知道他們還在玩什麼,這隻巨大的幽靈占據了這個伺服器,茫然的遊蕩。

沒人能趕走它,任何新來的人都會被它幹掉。

失去目標後,網絡十字軍那種軍事化、高強度的組織方式開始出現問題。

熊總覺得那種失去個人生活,每天打遊戲到兩三點,早上八點起床去上班的生活是不能持久的。

他開始淡出遊戲,慢慢AFK。

而熊總和網絡十字軍的故事,也就到此告一段落了。

■ 熊總與Yaoyang99

熊總和《魔獸世界》還有另一條時間線。

熊總曾經是個舅舅。

舅舅在玩家群體當中是一個特定稱謂,就是指那些提前發布遊戲相關內部消息的人,這類人往往宣稱自己有獨特而可靠的信息渠道,提前發布玩家們關心的遊戲信息,以此來賺取眼球獲得人氣和威望,但這些消息無法證實,真真假假難以辨別。

當時《魔獸世界》還在九城手中,隨著國服資料片一拖再拖,舅舅們開始活躍起來。

熊總其實並不太樂意提到自己的舅舅史,他認為這是一段不值得說的事情,在那晚的聊天中,這段歷史被一帶而過。

但在事後的反覆追問和資料查找中,當時的情景一點一點在我眼前展開。

在國內最大的魔獸世界論壇艾澤拉斯國家地理(下稱NGA),熊總的ID叫Yaoyang,Yaoyang曾經是一個非常知名的舅舅ID,他準確地預言了魔獸2.0和燃燒的遠征的上線時間,精確到了天。

在那之後,他建立了自己的威望,收穫了大量的崇拜者。

熊總之所能準確爆料,是因為他和當時九城《魔獸世界》的產品經理私交很好,能有準確信息的,他去問,對方就會告訴他,有些打過招呼不能說的,他不會說,但如果有些可以說,他就會去論壇上發帖。

熊總不大願意提起舅舅時代的這些破事兒,舅舅是個很容易身敗名裂的身份,尤其是後來這個稱謂被污名化,變成了一個貶義詞,但Yaoyang這個ID,也許是NGA舅舅中最受人喜歡的那一個,當年「舅媽」(女粉)無數。

2008年,熊總在NGA發布了一則名為《舅舅的自我修養》的帖子,帖子第一段寫到:

對舅舅們而言,2007年是一個很關鍵的年份,魔獸世界大陸資料片的超長延期,使得玩家把鬱憤傾瀉於網絡,體現在這個中國乃至全球最大的魔獸世界非官方論壇上,除了鬱憤之外,還有閃爍其詞的猜測與良莠不齊的分析。

這成就了提供舅舅充足生機和活力的土壤。

在這個帖子下,有人說NGA那麼多舅舅,只有Yaoyang是真舅舅。

那時候熊總年紀輕,沉浸在這種被愛的環境裡,感覺很好,直到一個事件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因為兩次準確消息,NGA創始人Ediart給熊總頒發了一枚舅舅徽章。

這枚徽章開啟了NGA305里版的權限,也正是因此,之後間接導致了一場席捲整個論壇的血雨腥風,而Yaoyang處在這場暴風雨的中心。

因為故事已經過去很久,熊總希望不要再提裡面的細節,所以遵從當事人的意願,就讓我們跳過這一節。

在那場風波之後,熊總對這些網絡上的風浪感到疲倦,Yaoyang這個ID開始慢慢淡出《魔獸世界》玩家的視線。

但玩家們還記得他。

兩年後,他在NGA論壇發布了一篇和《魔獸世界》完全沒有關係的《暗黑破壞神3》分析貼,帖子的回覆中,仍然不少魔獸玩家特意前來捧場膜拜這位曾經的Yaoyang99。

當我順著Yaoyang的發帖歷史,試圖追尋那個時代的遺蹟,發掘Yaoyang這個ID的論壇往事,卻發現這個ID早已被封鎖,曾經的帖子幾乎80%被刪除,雖然在網際網路上你仍然能夠找到一些過去相關的痕跡,但只有殘缺不全的碎片。

2013年8月15日,Yaoyang在NGA發布了最後一個回復,那之後,「因為帳號安全問題」,Yaoyang被NGA封鎖了,直到現在也沒有解鎖。

我問熊總他被封號和大量貼子被刪除的原因,他讓我直接去問Ediart——作為曾經的NGA創始人,現今的DOTA2魚塘之主,就在前一天,熊總,Ediart還有我組成的三人隊伍剛剛遭遇一場慘敗。

但Ediart拒絕對此發表評論,他以陳年往事早已忘記為由搪塞了我。

總之,熊總與舅舅的故事也就到此結束了,「Yaoyang99」這個稱呼也慢慢被淹沒在了網際網路的塵埃之中,不再有人提起。

■ 熊總與食死徒

食死徒的故事是一個比較沉重的故事,因為它和生命有關。

讓我們再次回到《魔獸世界》。

熊總在遊戲里認識了當時還是高中生的食死徒。

他在網絡十字軍三團呆過一段時間,食死徒則是那個團的主力法師。

食死徒是一個哈爾濱人,和熊總私交很好。

據熊總回憶,食死徒刻意迴避自己的年齡,因為談吐成熟,他一直以為食死徒和自己是同齡人。

食死徒喜歡玩遊戲,進而就產生了進入遊戲行業的想法。

當時網絡十字軍還有一個副會長,叫笑吟,在一家上海遊戲公司。

食死徒高中畢業後,沒有讀大學,直接投奔了笑吟,加入了他所在的那家公司。

食死徒沒有什麼學歷,也沒受過專業訓練,只能從初始崗位——QA測試做起。

熊總當時在綠岸網絡,帶《蜀門》之後的新項目。

笑吟覺得食死徒是一個可堪大用的人,有靈性,做QA有點浪費,兩人商量之後,熊總就把食死徒招到了綠岸,從執行策劃開始培養。

食死徒有很強的學習能力,很短的時間裡,他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故事的轉折也發生於此,厄運很快向這個年輕人襲來。

食死徒身體開始出現一些問題,整天骨頭疼。

後來他疼的受不了,回哈爾濱檢查了一下身體,查出了急性淋巴白血病。

白血病近乎於絕症,治療過程非常痛苦。

食死徒無法繼續工作,只能回家接受治療。

熊總當時正在創業,和朋友合夥開了一家遊戲公司,他想辦法幫食死徒續上了醫保。

同時為了做骨髓移植,食死徒家裡人把他又接到了醫療條件更好的上海繼續治療。

上海醫療資源緊張,在經過漫長的床位等待後,2013年3月,他們終於得以入住一家上海醫院。

熊總怕他一個人感到孤獨,有空會去找他玩,體力好的時候,偶爾出去踏踏青,體力不好的時候,找個地方吃點飯。

食死徒始終很樂觀,也很堅強,他同時是一個《英雄聯盟》玩家,2013年9月,因為化療而光頭、戴口罩的食死徒參加了《英雄聯盟》的兩周年慶典。

在這場活動上,因為白血病患者和玩家的雙重身份,他受到了媒體的關注。

許多媒體對他進行了採訪報導,借著媒體的曝光,食死徒開始推進一些和白血病相關的公益項目。

食死徒曾經有過希望,他通過中華骨髓庫找到了兩名初級配型合格者,一個月後,高解析度配型檢測結果顯示:這兩位志願者均為全相合匹配。

他以為自己有救了,但三個月後,醫院突然通知他們,兩位志願者均拒絕捐獻。

與此同時,食死徒病情急轉直下,惡化為腦膜白血病,這個時候,就算再次找到完全配型合格者也已經來不及了。

在病情惡化為腦膜白血病後,食死徒終日待在隔離艙里,只有遊戲陪伴他。

熊總接到食死徒電話,他在電話里說知道自己要死了,覺得這樣活著很沒意思。

熊總覺得那個時候他的心態開始變得消極和絕望,不再像之前那樣有信心。

2014年2月1日,春節前夕,食死徒發了一條微博,在這條微博中,他依然向外界傳播著看起來積極樂觀的態度。

這是他的最後一條微博。

■ 紙紮

食死徒離開了,熊總的生活還在繼續。

熊總那段時間正在創業,壓力很大,並且有些抑鬱。

食死徒去世一年後,他在微信上留了一條言。

那是半夜時分,熊總心情很低沉,在微信里和去世的食死徒說了很多話。

他沒想到的是收到了食死徒家人的回覆,大意是說有你這樣的朋友也值了。

年初,熊總偶然間在微博上看到了一條消息,現在有一些店開始提供紙紮的電子產品。

他想到了食死徒,食死徒喜歡玩遊戲,熊總想買一些燒給他。

但覺得自己一個人買這些東西有些奇怪,就拉來了好友淺水,讓淺水出了一塊錢,湊個份子,表達共同的心意。

淺水之前是《大眾網絡報》的主編,遊戲媒體里的老人。

她與食死徒在同一個公會,最早一次見面,是在2005年的ChinaJoy網絡十字軍大聚會上。

2013年,她離開重慶來到上海,熊總告訴她食死徒生病的事情,拉她出來,和食死徒一起吃飯聊天。

那個時候食死徒還很精神,和他們出來玩一點難過和負面的情緒都沒有,笑呵呵的。

除了化療造成的光頭上滿是上次暈倒後撞碎了玻璃留下的口子之外,看不出生病了。

聊了一下午,後來食死徒有點乏了,他們把他送回了醫院,看得出他很高興。

那是淺水最後一次在現實中見到食死徒。

淘寶買的紙紮送到了,在熊總的辦公室放了幾個月。

今年6月,熊總約淺水出來吃了頓飯,吃完飯,他們去熊總家的天台,燒買給食死徒的紙紮。

天台黑黢黢的,風很大。

他們找了個略微背風的地方,先往鋼絲垃圾桶裡面丟了幾張團起來的報紙,然後開始拆紙紮外面的塑料包裝。

第一包是一台筆記本電腦,第二包是幾個蘋果手機,第三包是各種奇奇怪怪的生活用品。

淺水問裡面還有啥,熊總說,還有兩大盒紙紮保險套呢。

最後是三紮大元寶,扁扁的。

淺水拆開之後一隻一隻地給折起來,折成一錠一錠的樣子。

她和熊總把筆記本和手機什麼的都塞進垃圾桶里,熊總掏了個打火機出來,從垃圾桶的側面把下邊的報紙點燃。

點之前,熊總問淺水,怎麼燒才算對。

淺水說按規矩是要先用黃紙圍個圈,在圈裡面點,燒的時候還得喊名字,不然收不著。

火一下子就著了,他們往裡面添元寶,東西燒的很快,慢慢從紅色褪成黑色,最終變成一攤灰燼。

■ 熊總與熊戰士

最早,當我提出要採訪熊總的時候,是在微信上。

我琢磨著寫一個刀塔玩家的選題,熊總是個好的採訪對象,因為他有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刀塔》有一百多個英雄,但熊總幾年來卻只玩熊戰士。

當時熊總不大樂意,雖然沒有直接拒絕,只說自己沒什麼可采的。

後來過了一個星期,一天下班後我突然接到了熊總的電話。

熊總問我,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只玩拍拍熊(熊戰士)嗎?

聽環境音他應該正在開車,我不知道熊總為什麼突然選擇在這個時刻告訴我這個故事。

電話里,我第一次聽說食死徒。

在前面的故事裡,你已經知道了,食死徒是《魔獸世界》玩家,《英雄聯盟》玩家。

但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身份是一個《刀塔》玩家。

食死徒進隔離艙後,熊總陪他一起在線上玩遊戲,因為過去都有點刀塔底子,而熊總沒接觸過《英雄聯盟》,所以兩人選擇了《刀塔》。

他們下載了《刀塔》國服,因為食死徒和食屍鬼讀音相近,所以他選擇了食屍鬼,而熊總名字里有熊,所以選擇了熊戰士。

食屍鬼和熊戰士就這樣一起進入了天輝和夜魘的永恆戰場,他們被虐得很慘,慘不忍睹。

他們輸了之後不服氣,繼續打,繼續輸,還被隊友噴。

他們不想打電腦,打人打不過,還得挨噴,但又沒有那麼多時間練習,怎麼辦呢?

食死徒鼓勵熊總說,別喪氣啊熊,大家的時間都是有限的,只要盯著一個英雄,鍥而不捨地用下去,別人打1000場,可能用20個英雄,相當於每個英雄只打了50場,如果說我們只有時間打100場,那我100場都是食屍鬼,你100場都是熊戰士,那就比那些都打50場的人可能要打得好。

熊總一聽,有點道理啊。

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牛起來呢?

食死徒說,熊,等你打了一萬場熊戰士,你一定能成為大神。

但食死徒沒有時間打一萬場食屍鬼。

沒多久,他就去世了。

後來,熊總打《刀塔》就真的只玩熊戰士。

熊總創業很忙。

但不論工作多忙,每天晚上12點我幾乎都能看到他在線,打完一把《刀塔》,然後睡覺。

他慢慢忘記了自己堅持玩《刀塔》和熊戰士的原因,這變成了一個生活習慣。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打到一萬場熊戰士。

也從來沒有細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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